弦筝

懒癌晚期无药医

[棋魂 亮/光]城市的天空下

1.猫

进藤光十七岁的夏天首次杀入本因坊循环赛,那年骄阳似火,一如棋盘上的热战。

“你这里是怎么下的?!这里的‘扳’是怎么回事?!”

“这是……”

“还有这里!!这颗子怎么能放弃?!你不知道这关系着中央的死活吗?!”

“我……”

“这手‘长’怎么下的这么臭?!为什么不用‘尖’?!”

“……”

“还有这里!!根本就是一手坏棋!!”

进藤光总算明白这局复盘是完全没有自己插嘴的余地了,两年争吵的经历足以把原本不善言辞的塔矢培养成一等一的高手,节奏鲜明,语气犀利,更要命的还是一脸镇定自若。

塔矢轻轻舒了口气,把锐利的目光从棋盘转移到进藤脸上,手指轻敲棋盘,嘴角挂上一抹冷笑;“竟然——赢了?”语气舒缓,一脸不可思议的叹惋。

进藤确信如果不是对面那张脸干净得让人有股爱惜的冲动,自己一定会把满满一盒棋子扣在那张趾高气昂的脸上。

“竟然以这种棋就能闯入循环赛?真不知该说是你幸运还是围棋界的悲哀。”塔矢架起腿,轻啜一口茶,一缕白气袅袅上升。

怒视对方许久,进藤突然露出无奈的神情。“塔矢,你真像猫。”

 

那是三天前的事了。一夕骄阳转作霖的下午,进藤在家门口捡到一只落汤猫。瑟瑟发抖的同时叫声依然那么缠绵,两只金黄的眸子无辜到让人不忍把它拒之门外。

进藤把它从一浴缸浑浊的肥皂水中抱起的时候,才发现这只脏兮兮的小家伙竟有着一身洁白如雪的绒毛。

“就叫你……白棋吧。”

“喵——”

 

“开玩笑,猫怎么可以起围棋的名字,太不严肃了吧?”塔矢放下茶杯,一脸震惊。

“塔矢你真是一点幽默细胞也没有。”进藤无奈。

真是一个一切从围棋出发的家伙。

 

“天啊,猫怎么可以起这么一个没有美感的名字?”昨天串门时明明眼睛瞪得滚圆,随即弯腰摸摸在脚边打转的白棋,一脸怜悯,“可怜的小猫。”

那时窗外阳光肆意,撒了一地的光辉。棋谱堆积满地,桂木棋盘光洁如许。

明明蹲下轻抚棋谱,柔和阳光里,嘴角荡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小光你……完全迷上围棋了啊……”

“啊?” 

“我说,小光你完全沉浸在围棋的世界里了呢。”明明掸掸膝盖,站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进藤倚在桌边,低头沉思了一下,金色的阳光跳跃在微颤的睫毛上。“谁知道,”他耸耸肩,“不知不觉就掉下去了……其实我……”他转头看向一览无遗的夏季阳光,“一开始并没有想走得这么远。”

“小光你……为什么要下围棋?”因为进藤光下棋,所以明明也开始下棋。直到很久以后才蓦然发觉:相较风起云涌的过程,所有的开端都显得那么模糊而苍白。明明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一向马虎的小光会在那个冬日,选择最磨练耐心的围棋。

“一开始是给逼的,后来……”无奈而感慨地一笑,“算是给气的吧。”

明明眨眨眼睛,她没有听懂。是的,她不懂,也永远不可能懂。

“等到我有机会问自己‘为什么要下围棋’的时候,已经离不开了。”进藤两手一摊,“就这样。”就这么简单。

是啊,也许很多时候缘由就是那么模糊而可笑。赌气般在河边插下柳条,东风偷渡流年,蓦然回首,已是绿柳成荫。

明明定定看着沉浸在回忆中的少年,一丝苦涩的怅然涌上心头。她突然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眼前的少年,他的欢笑,眼泪,绚丽多彩的过往。

我们就像宇宙中两条异面直线,看似有交点,其实中间隔着亿万光年。

 

窗外响起一阵车铃声,一个戴着眼睛文质彬彬的男孩向上张望。

“谁?”进藤诧异询问探头招手的明明。

明明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低头轻声道:“我男朋友。”

进藤怔住,半晌“呵呵”一笑:“开玩笑吧,明明你怎么可能有男朋友?”

明明猛然抬起头来,眼里讽刺意味鲜明,声音响亮而坚决:“我为什么不可以有男朋友?!”是啊,我藤崎明就一定要在你身边守候成神女峰,去眺望一段遥遥无期的未来?在这个步伐匆匆的城市里?

进藤自知失言,连忙赔笑:“对不起,我只是意外。”

然后在下一刻,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细细打量眼前这个再熟悉不过却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陌生的朋友,那个在幼儿园流着鼻涕哭着找妈妈的孩子,什么时候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的呢?

人不是冰冷的棋子,光阴流转,星图变幻,千年弹指一挥间,依旧黑如墨,白如雪。

“我走了,小光你……要加油啊。”明明一席告辞把进藤从并不遥远的回忆中拉回。

“我送你下楼。”

“不用,”明明微笑着谢绝,“你忙吧。”却又在门前停下脚步,回头,凝望。

她的眼睛真笃而透亮,如黑夜里熠熠生辉的红宝石,一道银白色光芒滑过,瞬间消失了踪影。进藤仿佛看见有一个人,在她眼中轻轻转过了身。

“我曾经……喜欢过你啊……”她的声音如从远古传来般轻空,“曾经,全心全意地喜欢过你啊……”

进藤耳中“哄”的一声,瞬间湮成玻璃破碎的轻响。

因为那个女孩缓缓掉转过头:“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窗外车铃叮当,载走一车少女银铃般的欢笑。树阴斑驳,白帘缥缈,一如佐为消失时那个阳光慵懒的午后。

人已去,空留一屋暗香。

曾几何时,也曾载着少女漫山遍野闯荡。那一去不返的童年。

记忆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与佐为相遇宛如发生在昨日,相遇前一秒却如来自远古,恍如隔世。

只是,还是忍不住惆怅。

深深,深深地惆怅啊。

 

“塔矢,你有没有为因围棋而失去的东西感到遗憾过?”

“遗憾?”塔矢看了他一眼,侧过头把玩着茶杯口,金边在灯光下反射着光芒,跳入他平静的碧绿眸子里,“总会失去些什么的。但是,和围棋相比,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在那一刻,进藤看见塔矢眼里飘起了小雪,那种晶莹美丽,没有温度的雪。

很多时候,塔矢凌厉清澈的眼睛会在瞬间变得内敛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遥望沧海,再不见澄明如许。

 

进藤是在对局室看见和谷的订婚戒指的。硕大的钻石,耀眼的骄傲。

“你真有钱啊!”伙伴们垂涎三尺。

“嘻嘻,”和谷一脸坏笑,“假的,路摊买的。”

众人皆扑。

忽然后脑挨了重重一击,和谷怒吼回头,看见的是手中戴着同样戒指怒气冲冲的森下茂子。

“混蛋!诈骗犯!”茂子拎着便当扭头就走,和谷急忙追出。

正当大家以为和谷必定会挂着两只熊猫眼回来的时候,小俩口已经在玄关甜甜美美地吃便当了。

他们的幸福明亮得耀眼,如同钻石反射的光芒。

 

总有时候,会向往这样的生活。

怀念明明留下的一屋暗香。

遥远的记忆。

还有另一个未来。如果没有遇见佐为和围棋的进藤光。

那个夏日午后骑车的少年,也许就会是自己。

 

但是,有人说,

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这样,我们就会在循环赛碰面了吧。”收拾棋子的时候,塔矢突然说,目光闪烁着。

“当然,我一定会让你输得很惨的。”进藤动作停下,狠狠看进对方的眼睛。

塔矢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在合上盖子的一刻,淡然道:“前提是不要在碰上我之前就四振出局了。”

他总是这样,用最漫不经心的口气说着最让人吐血的话,却浑然不觉自己的伤人。

塔矢真像猫,总是抓的你一脸伤痕,又一脸无辜地冲你笑。

“混蛋……不要抢我的台词!!”进藤咬牙切齿。

******************

白棋不见了。窗户大敞,桌上空留一串梅花脚印。

“是春天,猫找伴侣去了。”美津子诧异于儿子的一脸懊丧,“真这么喜欢猫,买一只给你好了。”

“这不是猫的问题,是‘失去’的问题!”进藤吼。

“啊?”美津子不太能理解儿子这句颇深的哲理。

“我恨死那扇窗户了!!”进藤气冲冲甩上家门。

 

已是灯华初上时分,放眼便是万家灯火。

巷尾溜溜达达几只悠闲的猫,却没有他的白棋。终是一只野猫,也许不知换过多少主人了吧。

猫是骄傲善变的动物,总是在甜美的撒娇之后转过身去,把毫无人情味的脊梁给你看。

 

夜幕层层落下,精疲力竭的进藤终于放弃。

曾经,也曾经在这条小道上疯狂地寻找。也最终没有找到。

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命运的齿轮总是吝啬倒退哪怕一分一秒。

等了三年,终不见古老棋盘上一抹飞红。

可白棋至少留下一串小脚印,可佐为却在一梦间烟消云散,了无痕迹。

 

远远的,便看见倚门而立的母亲,她的头发在夜风中零乱不堪,眼神焦急而无助。

进藤的脚步在瞬间停住。

昨日,他在母亲发稍,发现了第一根银丝。

 

如果你从来没有在夜色里疯狂地寻找过一个人,如果从来没有人倚门望穿秋水等你归来,那么,你永远不会真正体会到何谓亲人,何谓亲情。

 

进藤咽了咽微哽的喉咙,微笑着迎上去:“不管了,白棋去找黑棋去了。我们吃饭吧。”

他侧过身,轻轻地,温柔地,搂住母亲消瘦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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