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筝

懒癌晚期无药医

[SD 藤真]七月无夏

12.他的球场

直到最后半分钟,双方还是在上下一分胶着。翔阳每拿到两分,海南就立刻追上。现在比分是88:89,翔阳领先一分。最后五秒钟,海南的球。

全场鸦雀无声。

又是藤真和阿牧在篮下的一对一。球在阿牧手中变换着方向,藤真的双臂有如藤蔓般层层遮蔽。翔阳休息区里所有人都在大声倒数,海南休息区里有几个候补球员已经垂下了头颅。

就在裁判手握秒表准备吹哨的一刻,就在所有人认定翔阳胜利的一刻,就在藤真感到自己即将抓住梦寐以求的冠军的一刻,阿牧手一翻转,红色的篮球如一把劈开天空的利剑射向禁区之外。

在那一瞬间,藤真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响,沸腾的拉拉队,场边拥抱成一团的队友,一一如黑白老电影定格在藤真的视野。在这一片灰白中,三分线外一名文弱到不起眼的少年腾空而起,手腕轻轻一拨,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应声入网,同时响起的,还有比赛结束的哨声。


酝酿已久的大雨终于来临,整个天地只剩下灰蒙蒙一片水幕。透过体育馆硕大的蓝色玻璃,可以看见窗外霹雳闪电掠过,触目惊心。

藤真闭上眼睛,不敢回过头去。他诧异于自己在一片人声鼎沸之中依然可以清晰地辨认出直美难以遏制的呜咽声,还有那滂沱的雨声,如鼓声紧一阵缓一阵敲击着自己的心房。他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

阿牧走到他身边,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在那一刻,也许他想给他力量。

藤真很想对阿牧露出感激的笑容,用今生所能达到的最优雅得体的语气向他说“真是谢谢你”,正如怀特老师无数次教授的那样,也正如他前两次输给阿牧后无可挑剔的言行。然而咸涩的汗水滑过眉毛渗进眼睛,刺痛得睁不开。他张口,喉咙却全然哽住,发不出任何声响。

只有这雨,这仿佛想要冲走一切的倾盆大雨,毫无顾忌地连接起这片苍茫天地。

****************

给安藤教练守夜后回到家,已经是早晨了。半夜雨已停,屋顶和街道已干,只有树叶缝隙和花瓣上偶尔会落下几滴透明的水珠。安静而祥和的早晨。

藤真走进院子,一眼就看见深绿色玫瑰丛中张扬着的醒目的颜色。在一片被雨打得东倒西歪的枝叶中,几朵鲜红色的玫瑰傲然绽放。点点水珠停留在花瓣上,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

积蓄了整个漫长春季的力量,在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破茧而出。

藤真上楼,换下一身黑衣,套上运动服,夹着落地窗前摆放着的安藤教练送给他的滑板,以最快的速度冲出门外。

大门外,是宽阔平整的街道,淡薄的乳白色晨曦柔柔倾泻在街道的尽头。

藤真把滑板放下,调整好方向,踏上。像童年一样,右脚一蹬,前进。清晨湿润的空气迎面扑来,携带着雨后泥土的清香。

西蒙去世后,他和小伙伴们跪在卡罗里扎尼夫人床前请求她的原谅。一直坚持料理儿子后事的坚强母亲突然哭了,孩子想飞,就让他飞吧。

是不是人生有过一次飞翔,就不算白来这一遭?

藤真加大脚下的力度,飞一般冲上街道的顶端,冲下来的时候,他昂起头伸出双手,几乎可以触摸到整个蓝天。有风轻柔拂过他的臂膀和发稍。风里有个声音说,你有和我们一样的蓝眼睛。


藤真停下,掏出手机给近在卧室中的父亲打电话。

对不起,我决定高中三年留在日本。

……

毕竟,自己的人生还是得由自己决定啊。

……

嗯,我会考过去的,如果是我的话,一定没有问题。

……

还有,父……爸爸,我爱你……

……

慢慢合上手机,贴在耳畔的手缓缓滑下。藤真扬起头,立在风里看着头顶尚未刺目的朝阳,一点一滴喷薄而出的乳白色光芒,降落在这座城市沉寂的上空。积蓄已久的感伤慢慢涌上心头,一点一点撕扯着全身每一处细胞。乳白色的光斑在眼前逐渐模糊放大,风里面颊一片冰凉。

****************

在全国大赛来临前的半个多月时间里,藤真经历了期末,也经历了父亲的离去。

他提着为数不多的行李搬出居住了一年半的小洋房,搬到学校的集体公寓里。没有人让他搬离,却也是没有人能挽留。

雅子把他送到巷口。

已经是七月了。今年的春异常漫长,湿润清凉的空气盘旋于城市上空,干燥炎热的夏季尚未到来。不知何时才会在第一声蝉鸣里,展开一季的夏。

雅子把手中一只小包递给藤真,后者点点头表示感谢。她看着眼前相处时日不短却又全然陌生的少年,想起不久前比赛场上飞奔的绿色身影。与平日彬彬有礼全然不同的狂野。白色灯光照耀下,有什么东西,灼伤了自己的眼睛。

她看着此时他柔顺刘海下温柔平静的眼,突然说了句,其实,这种虚伪的家人关系早该结束了。

藤真蓦地抬起眼来看她,蓝色的眼睛一瞬深邃无底。他的语气冰冷。他说,你什么都不懂。他们离婚不是因为他们不相爱,而是因为……他没有说下去,他再没有说过关于他们的一句话。但是震惊的雅子却在他冰冷的眸子里读出了一切。

他离开她,是不想让曾经的悲剧重演;她离开他,是不想成为他的负担。他们在大难临头之际放开了彼此的手,把对方推到自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雅子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哆嗦着唇向后退去,眼里溢满了震惊和悲凉,她突然冲他大声喊道,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那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藤真静静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因为他们做出了最残忍但是最正确的选择。这个世界很现实。说完他转过身去。

短暂沉默后,他听见身后雅子愈发声嘶力竭的叫喊,这样就不行了吗?有家,有家人,如果事业不成功就不行了吗?!这样就不能幸福了吗?!

是的,不能。藤真转过头来看她,对上的是雅子错愕的表情,亲眼看着自己事业毁掉的男人,是永远没有办法幸福的。他顿了顿,目光一闪,眼底冰霜已化,父亲就只有我了,而你母亲也只有你了。你也要学着快点长大。

雅子呆呆站在原地,看着他,看着他一瞬恢复的温柔平静的眸子,看着他栗色短发飘扬在风里。有云飘过他们头顶,他的脸颊从明到暗,再由暗变明,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这般漫长。她勉强扯出一个灿烂如花的笑容,传达母亲嘱咐自己的客套,如果住不惯,就回来。

藤真冲她彬彬一笑,点了点头,转身阔步离去。

她看着那双眼睛,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她知道,他不会回来了,是的,不会回来了。

从此他们没有交集。

****************

雅子再次见到直美,是两周后的网球比赛上。

网球沙龙每个学期末都会举办一场汇报表演性质的内部双打比赛。雅子本已做好弃权准备,不料那天上午,直美准时出现在球场。比先前又要消瘦许多,但是举手投足间已然恢复常态。

比赛开始前的空闲里,直美第一次和雅子谈起自己和安藤的故事。她遇见他,是5年前,那时她还只有13岁。

13岁?直美眼中映出的是雅子一瞬怔住的表情。

在观看国家队的比赛中,一见钟情。那是他最辉煌的时候,也是落日前的余晖。不久他就因为骨癌退出了国家队。他没有亲人,他是一个人。直美的手背在身后无规律地摩挲着铁网,仰头看着澄明如洗的天,嘴角一抹深陷回忆之中的陶醉,我也是一个人,于是我每天都去照顾他。后来,我就成了他的女友。

直美的眼突然如涨潮的海,点点荧光闪烁其间。她垂下头,声音哽住,决不原谅他,丢下我一个人……但是,是幸福的吧,他死在他的球场上……

雅子嘴唇蠕动了一下,正想说什么,直美猛地抬起头直视她,眼中泪水潸潸,目光却是坚定如许,我会一个人好好活下去。雅子,她一挥球拍指向对面站立着的对手,在风里傲然道,今天,这里是我们的球场。


赢了。情理之中,意料之外。雅子站在气喘吁吁的直美身畔,万般感慨看着眼前的友人,有什么东西,是属于少年轻狂时代的热情吗,潮水般激荡在她的胸口。

对手是两个很刻薄的女生,双方握手一刻,其中一人挖苦地瞥了直美一眼,才死了男友就这么有精神啊?化悲痛为力量?讽刺的冷笑。

直美身体猛地一颤,雅子看见她惨白的面颊。

在下一秒钟,一声清脆的响声响彻整个球场。雅子缓缓放下打得生疼的左手,面对五道清晰的指印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你的脸上有蚊子。

在对方和直美还未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她丢下球拍,逃也似地冲出球场,用今生所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狂奔。跑到筋疲力尽,跑到无法喘息。

街边的行人、房屋和高大树木被她一一甩在身后,风迎面吹过她的发稍和袖口,她觉得自己像一面旗帜展在风里。

13岁,13岁。那是雅子第一次遇见藤真健司的年纪。

那天也有着这般清朗湿润的风,头顶是一大片蔚蓝如太平洋海水的天空。他站在那里,眼睛透明得仿佛要融进蓝天里。头顶枝叶摇曳,点点碎金洒满他的发稍和肩头。

他白色的衬衫展在风里,一瞬间,就灼伤了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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